马志娟
偶然间看到一个视频,那是奇台县涨坝村的一间杂货铺,一位60多岁的男人抚摸着刷有黄色油漆的木门,操着标准的奇台方言说:“这个木头门、窗子、柜台、货架,都是良种场木工大师刘志学1972年做的,质量特别好,尺寸一公分都不差,用到今天,一点没坏。”
刘志学!这是我父亲的名字!突然间,我仿佛被一股电流击中,喉头哽住,透过一层薄雾,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木头门窗,那是父亲的手艺!
阳光下,那金黄色的木门、木窗散发着被岁月润泽的微光,黄色的木质货架横平竖直,看起来非常结实,水泥柜台上镶着的黄色木边干干净净,可见主人非常爱惜它。旁边还摆着一张黄色的八仙桌和几只木凳,凳面的油漆剥落了,显露出斑驳的痕迹。
我贪婪地打量着这些门窗,想象着它们曾经怎样在我父亲手里,从一块块木板,变成了木条,精细地推刨之后,变成了门、窗、柜台。我仿佛能够看到当年那个中年男人弯着腰,俯身在一只长条木凳上劳作,“哗,哗,哗”,随着刨子的推动,一卷卷的刨花从刨子的缝隙里流淌出来,卷曲着拖到地上,像小姑娘的卷发,那么可爱。可以想象,那时,屋子里一定洋溢着木头的清香。推一会儿,他必然要蹲下来瞄一瞄,看自己推得是否平整。看到平整,他微微笑了,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,直起腰,边用手拍打着腰背,边走到房门口,取下耳朵上夹的莫合烟,点着,深深吸上一口,长长吐出烟圈,再呷一口茶,眯起眼睛看着远方。
我努力回忆着父亲微笑的模样。
在我记忆中,父亲永远是中年人的样子,这来自于家里存放的他的遗像。
在我四岁的时候,父亲就因病去世了。小时候,家里没有父亲,哥哥早早承担起男人的责任,替我出头讨公道。在我的记忆里,父亲的形象,就只是照片的模样。怕妈妈伤心,我不敢问爸爸的事情,便偷偷问哥哥,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?哥哥说,爸爸是个木匠。
今天,看着那个视频,认出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——奇台良种场的供销社,也是我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。如果手里有一毛钱,我就会高高兴兴地去买7颗糖;如果有两毛钱,我就会去买一本小人书。当然,大多数时候是没钱的,我就只好进去闻一闻供销社的味道,那些买不起的糕点、花糖、蜂蜜散发出甜丝丝的味道。在我的童年里,我曾经无数次亲手推开那扇黄色的木门,却从不知道,那门凝结着父亲的心血。
原来,在我不知道的时候,父亲已经把他的温度印在那些物件上。透过流逝的光阴,我的手和父亲的手都曾经无数次抚摸过那些木头,父亲把他的爱通过木头传导给了我。原来,我的父亲一直在。跨进供销社的门,就隔绝了风霜雨雪;待在供销社里,父亲透过货架和柜台望着我,他看到了我因吃糖产生喜悦,因买到小人书产生满足。在我长长的前半生里,其实,父亲的爱一直都与我同在。
商店老板说:“刘大师手工做的家具,和现在机器做的就是不一样,这些老物件应该传下去,叫年轻人学学。”我想,老板想让年轻人学的,就是我父亲这样的老一辈手艺人曾经拥有的一丝不苟的工匠精神吧。
我梦想着自己能有一种特异功能,穿越时空,进入视频,去拥抱那些父亲留下来的老手艺,去陪在他身边,听他讲自己人生的传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