遥远的礼物

　　□马建斌

　　这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。那年，我刚大学毕业，分配到木垒县工作。

　　我上班的第二天，恰逢“三八”妇女节。

　　按照惯例，单位要给妇女们庆祝节日，内容包括两部分：一是给女同事放半天假；二是给女同事发放节日礼物，每人一盒巧克力，一束鲜花。

　　负责采购和发放礼物的是和我同办公室的张主任。

　　上午十二点，花店就把事先预定好的礼物送到了我们办公室。办公室的角角落落，摆满了玫瑰花和巧克力。扑鼻的花香满溢整个办公室，甚至走廊过道。

　　作为新人，我积极配合张主任发放礼品。在给所有人发放完鲜花和巧克力时，办公桌上还剩了一盒巧克力，墙角边上斜躺着一束玫瑰花。我又反复核对了一遍人员名单，没错，一个没落，全部发了。最后，我把疑惑的目光望向了张主任，询问剩下的巧克力和鲜花怎么处理。

　　张主任看了一眼斜躺在墙角的玫瑰花，望了望我，随意地说：“可能是老板数错多给了一份吧，你辛苦了一上午，这束鲜花也有点受损，不新鲜了，退回去老板肯定不要了，你要是不嫌弃的话，就拿回家送给你母亲吧！”

　　张主任的声音很有感染力，就像村东头泉水发出的响声一样好听。我感激地望了一眼张主任，我发现她的脸上挂着笑容，就像墙角的玫瑰花一样让人赏心悦目。

　　下午下班后，我骑着自行车，带着鲜花和巧克力往回走。天空飘着雪花，像洁白的蝴蝶在我的周围翩翩起舞，让我眼花缭乱，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朦胧了，美丽了。自行车在微风的助力下，轻盈而欢快，车轮压过雪花发出的声音，像一首欢快的歌曲，在我的耳畔回响。

　　我不时地回头看装在纸箱子里的玫瑰花和巧克力，生怕冻坏它们，玫瑰花和巧克力像调皮的孩子，也在偷偷地望着我。当翻过一个小陡坡时，村子出现了。只是此时我的心里却突然有了一丝的胆怯，我不知道，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将这束玫瑰花，还有巧克力，交到母亲的手里，我也不知道，该对母亲说一句啥样的祝福。因为，在这之前，我从来没有给母亲送过这么时尚的礼物。

　　母亲正在羊圈里喂羊，听见自行车的响声后走出来了。身上沾满了碎草片，还有羊毛，两只布鞋沾满了羊粪，散发着淡淡的臭味。只有两只眼睛，清澈如水，疼爱地望着我。

　　“妈，今天是‘三八’妇女节，这是我送给你的节日礼物。”我拿出鲜花，双手递上。心跳得厉害，像是要从嗓子里钻出来。

　　母亲微微怔了一下，眼睛里折射出了不易觉察的惊喜。“这花不便宜吧？”母亲望着我，也望着鲜花。“你这个娃，咋尽乱花钱哩。”母亲嘴上说着抱怨的话，但我看见她的脸上却露出了像玫瑰花一样灿烂幸福的笑容。

　　我没有解释母亲的质问，又拿出巧克力，双手送到了母亲的面前。

　　“这是啥呀？”母亲好奇地端详着包装精致的巧克力。

　　“这是巧克力，人家城里人过节了都会吃的。”我大声地给母亲解释着。说实话，我对巧克力的认知也是肤浅的，尽管在很早以前就听说过“巧克力”三个字，但大多都停留在书面字眼上。我的经济条件还不容许自己随意购买品尝巧克力。要说真正了解，也就是今天在发放礼物时从女同事们的交谈中，知道了一些巧克力的知识。

　　我撕开了包装纸，拿出一块，递给母亲，让母亲尝尝。

　　母亲看了一眼沾满灰土的手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然后抓起一把雪，认真地洗了洗，又把两只手用力地在衣襟上蹭了蹭，这才拿起巧克力，放到鼻子上闻了闻，然后轻轻地咬了一小口，慢慢地咀嚼着，像是在咀嚼着自己的人生一样谨慎。母亲的眉头皱了一下，然后又舒展了。轻声地问：“这东西很贵吧？也没有多好吃啊，还赶不上商店里买的饼干好吃哩。”母亲说着，将剩下的巧克力又包起来，连同鲜花一起抱着朝屋里走去，临走进门的时候，又回望了我一眼。“这些留给你爸，让他也尝尝吧。以后啊，你别再乱花钱买这些洋玩意了，哪有那么多的闲钱啊。”

　　望着母亲的背影，我点了点头，却始终没有说出鲜花和巧克力其实并不是我买的，这可能是商家算错数多给的一份，也可能是张主任故意留给我的一份。此时的我，感动的是这份没花钱的节日礼物带给母亲的喜悦。我坚信，母亲的嘴上说的都是违心话，因为我看见她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润，那是玫瑰花映照的，更是因兴奋而泛起的。

　　我走进屋里，躺在床上，思索着要不要告诉母亲玫瑰花和巧克力的来历。

　　这时，父亲从外面回来了。

　　母亲快步迎了上去，大声地对父亲讲：“你看，你看，这是儿子送给我的节日礼物。看，这花多漂亮啊！还有巧克力，好吃得很，你快尝。”

　　我透过窗户向外望去，看见父亲拿着一块巧克力，慢慢咀嚼着。母亲就站在父亲的对面，两眼专注地望着父亲一张一合的嘴，好像在等待父亲咀嚼后给出的惊喜表情。

　　我有点纳闷了，巧克力到底好不好吃呀，母亲怎么一会说不好吃，一会儿又说好吃，母亲说的哪一句话是真的呢？我百思不得其解。唉，母亲的话总是让儿子捉摸不透啊。

　　一年一度的“三八”妇女节又到了。看着单位在给女同事们准备过节的礼物，我又想起了第一次给母亲送玫瑰花和巧克力的情景。只是现在，我的母亲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了，那里会有人给母亲送节日的礼物吗？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。一行眼泪从眼角滑落，砸在了刚刚飘落的雪花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