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蒋晓琴
橙红色的夕阳斜倚在天山余脉上,将校车的影子拉得细长。我摩挲着荧光绿的马甲,看最后三个孩子蹦跳着钻进车厢。五月的阳光斜斜地落在校车玻璃上,将最后一排空座染成琥珀色。我数着点名册上的名字,看孩子们像归巢的麻雀般叽喳着落座。车身启动的瞬间,沙枣花的香气忽然从半开的车窗涌进来。这辆载着二十七个孩子的橙色校车,正沿着三工渠蜿蜒向北,车轮碾过去年新铺的柏油路,恍惚间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。驶向二十年前我初执教鞭时走过无数次的乡间路。
当发动机的震颤透过座椅传来时,二十年前的记忆突然苏醒:彼时我推着漏气的自行车,在雨后泥泞的土路上跋涉,车筐里装着被雨水洇湿的作业本。
那时的土路会在雨后化作泥潭,车辙里总会嵌着破碎的芨芨草。沙枣树稀稀落落地站在田埂上,叶子蒙着灰白的碱霜。每到春耕,拖拉机轰鸣着掀起漫天黄尘,把教室的玻璃都染成土色。下三工村的土坯房像褪色的积木,墙皮剥落处露出麦草和红柳枝的筋骨。
校车驶过村口的太阳能光伏板阵列,钢架结构在暮色中投下几何阴影。玻璃窗成了流动的取景框,将棉花地的碧浪、沙枣林的金雾、农家乐的红灯笼切割成印象派画作。
此刻的窗外却是流动的翠色长卷。棉花苗刚及膝高,叶片在风中翻出银白的背面,恍若无数振翅欲飞的白蝶。西瓜地里的藤蔓织成翡翠网络。最惊艳的是连绵的沙枣林,改良后的品种褪去了往日的灰败,新叶泛着油亮的光泽,细碎的金色小花缀满枝头,像是撒在绿绸上的碎金。
校车转过灌溉渠的弯道,那株百岁的古榆蓦然映入眼帘。二十年前它孤独地立在光秃秃的土坡上,龟裂的树皮间渗出琥珀色的树胶。而今它成了绿色版图的圆心,虬结的枝干上新嫁接的嫩枝正吐着鹅黄,树下木栈道蜿蜒穿过月季花廊,农家乐的青砖院墙上爬满羽叶藤萝。
那些曾让我揪心的土坯房消失了,代之以白墙灰瓦的院落。太阳能热水器在屋顶闪着光,葡萄架从这家连到那家,形成翡翠色的穹顶。经过唐梓萱家时,她兴奋地指着新盖的民宿:雕花木门两侧垂着紫藤,院里的新式馕坑,飘出列巴与烤包子的混合香气。
在终点站送别最后一个学生后,暮色已浸透了榆树林。返程时特意让司机师傅缓行,看霞光如何将棉花地染成粉橘色。防风林带里传来布谷鸟的啼鸣,田垄间移动的自动喷灌器正画着晶莹的圆弧。
回到学校时,天际还剩最后一抹孔雀蓝。站在车场望着北斗七星初现的方位,忽然读懂了下三工村的变迁密码——当古榆的根系牢牢抓住土地,新生的枝丫便敢向着星空生长。生态链与产业链在此缠绕成坚韧的缆绳,拽着整座村庄走出风沙的记忆,走进草木清甜的明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