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邱贵平
2010年8月和2011年10月,机缘巧合,连着去了两趟新疆。当年主要奔着天苍苍野茫茫的美景而去,奔着雪山草地大漠戈壁而去,奔着烤羊肉哈密瓜葡萄美酒而去,奔着王洛宾歌里那根柔软的皮鞭和手执该鞭的姑娘而去。这一次,不仅奔着它们而去,也奔着他们而去,主要奔着他们而去,首先奔着他们而去。
他们,是一群年轻的援疆南平人,具体而言,是一群援助木垒的南平人才。他们来自闽北各县市,包括我的家乡光泽县。我对他们好奇且敬佩,接触之前,是好奇;接触之后,是敬佩。
他们当中,有党政干部,有医生,有教师,有农技员,有记者。
新疆是干燥的,木垒是更干燥的,润物细无声随风潜入夜的“文化润疆”,浸润了木垒。援疆不仅要人援新疆物援新疆,更要心润新疆文润新疆。
“南木一家亲,诗书画影行”采风团抵达之际,年均降雨量仅两三百毫米的木垒,意外下了一场数年难得的大雨。主人说这是我们从闽北带来的喜雨和及时雨。我更愿意相信是援疆人才的精神,是民族友爱和南木情谊,打动了老天爷,慷慨施甘霖。
其实,每个援助木垒的人才,都给木垒带来一场和几场连绵的甘霖。是潜移默化的技术之雨、观(理)念之雨、文化之雨。气候无法改变,观(理)念却是可以改变的,观(理)念新则事事新,在技术和文化的双重作用下,新疆形成良好良性的发展大气候。
因为这场大雨,前往胡杨林的戈壁公路上,原本枯黄的野草一夜之间泛绿,绿得那么深邃,绿得那么传奇。
在6500万年的胡杨林里,我仿佛置身另一个星球,时间和树干一起凝固。乍一看是树,细一看像雕塑!它们无惧风沙扎根盐碱,活成地球的活化石,活成百折不挠、坚韧不拔的精神。
这是胡杨精神,也是一种援疆精神。
活着千年不死,死后千年不倒,倒下千年不腐。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永垂不朽,胡杨可能是个例外。
有人觉得它们张牙舞爪,有人觉得它们风情万种;有人觉得它们丑陋不堪,有人觉得它们美到极致;有人觉得它们坚硬如铁,有人觉得它们柔情似水。
在黄绿相间、高尔夫球场般平仄的万亩旱田里,我想象着支起一顶帐篷,枕着汹涌的麦浪和豆浪(旱田主要种植小麦和鹰嘴豆),望天上云卷云舒,看身边花开花落,轻轻地呼吸,静静地呼吸,甚至停止呼吸。
这里不仅可以安放肉身,还可以安放灵魂。
在叶勒森沙漠,沙漠冲浪车手载着我大显身手,一会儿帆船般在沙海里乘风破浪,一会儿骏马般在沙坡上纵横驰骋,激起滚滚沙尘。当冲浪车俯冲上又高(七八层楼高)又陡(坡度达六七十度)的峰顶,又从峰顶俯冲而下时,我有一种腾云驾雾直上青云下穷碧落的感觉。而当冲浪车从陡峭的沙坡横穿而过时,感觉整座沙坡有如一块巨大的切糕,车手和车,则是切糕人和刀。
发动机摇滚着,好像烧的不是汽油而是鸡血,我也像打了鸡血一样,兴奋异常,肾上腺素急剧飙升,爽得令人发指。
在木垒,我采到了文学的风。这风来自位于天山主峰博格达褶皱之中的英格堡乡菜籽沟村,来自于茅盾文学奖得主刘亮程身上。刘亮程是新疆人,但不是木垒人,2013年入驻菜籽沟,获奖作品《本巴》,就是在菜籽沟创作的。
新疆是个好地方,新疆有那么多好地方,刘亮程为何对木垒县的菜籽沟情有独钟?我不由想起毛姆的长篇小说《月亮与六便士》里的这段话:
有时一个人偶然到了一个地方,会神秘地感觉到这正是自己栖身之所,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家园。于是他就在这些从未寓目的景物里,从不相识的人群中定居下来,倒好像这里的一切,都是他从小就稔熟的一样,他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宁静。
刘亮程是不是这样?反正我就有在菜籽沟定居下来的冲动。
在木垒,我采到了风的电和电的风,采到了太阳的血浆,采到大漠的酒窝和耳窝。
在木垒,我采到了南平援疆人才太阳般的热情和激情,采到了他们昂扬的风采,采到了他们跌宕的初心。
在木垒,我大醉一场,不仅因为美酒肥羊,更因为度数很高很高的“民族爱南木情”。当然还有目不暇接的木垒美景。在我看来,木垒的蓝天白云,木垒的雪山草地,木垒的野花云杉,木垒的沙漠胡杨,都是可以拿来下酒,一醉方休的。
在木垒,幸遇两位鲁院同学,一位是小说家李健,土生土长的木垒人,年龄和上鲁院的时间大于和早于我,是为学兄。县里为他建了个木垒创作基地,在沈家沟村。而沈家沟村就在万亩旱里,周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麦浪和豆浪。19日的晚饭,就是在木垒创作基地吃的,我们沐浴着9点半(10点天才黑透)的夕阳举杯共饮,真是快意之极浪漫之极。
另一位是刚从鲁院结业回来的县文联主席兼作协主席严萍,年龄和届数皆低于我,应为学妹,一下拉近心理距离。她的这句“新疆是好多人的远方,但到了新疆远才真正开始”深深感染了我。遥远有多远,就是南平到新疆那么远,到木垒那么远。遥远有多近,就是南平到新疆那么近,到木垒那么近。
对于南平这些年轻的援疆人才而言,新疆和木垒是远的,也是近的,既远又近既近又远,但是他们的心,与新疆和新疆人、与木垒和木垒人,永远都是近的,即便在他们离开新疆和木垒之后。
心远地自偏,心近路则短。无爱咫尺天涯,有情则天涯咫尺。